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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电总局4月7日消息,对过度娱乐化的抗战剧不得发证。有媒体称,抗战“神剧”或就此谢幕。 很少有人知道,在山西武乡有一群草根演员,他们没有雷人的台词,没有炫目的绝世神功,更没有吸睛的美女情色,却也让观众为之落泪。
因为演出逼真,“鬼子”和“翻译”甚至会遭到游客殴打。记者日前走近他们,解读“鬼子”和“翻译”有着怎样的双面人生。
演了四年“鬼子军官”,杨磊“死”了近六千次。
作为四川一家公司的签约演员和剧组负责人,杨磊在山西武乡县八路军文化园内的情景剧《反扫荡》和话剧《太行游击队》中饰演“鬼子军官”或“伪军队长”。无论角色如何变化,剧情均以其被击毙而结尾。每到周末或旅游黄金周,演出频次翻番,杨磊掐指一算,他平均每天要“死”三四次。
27岁的杨磊是典型的四川人,小个,略胖。2011年从四川传媒学院表演系毕业后,他以签约演员的身份来到武乡。他至今还记得,当年8月15日,以他饰演的“鬼子军官”为反派主角的《反扫荡》在一场大雨中首度开演。
这场长约20分钟的情景剧,以1943年5月八路军在武乡粉碎日军的扫荡行动为背景而改编:一支日军侵占了原本安宁的小镇,八路军侦察员从其驻地窃取了情报,两名日军在追击途中被杀。“鬼子军官”遂抓捕了全镇所有百姓质问,一名地下党员为掩护人群中的侦察员而牺牲。“鬼子军官”恼羞成怒,下令枪杀百姓。危急之时,八路军四下杀出将日军歼灭。
对于武乡来说,这一幕绝非虚构。抗日战争时期,八路军总部曾驻扎在这里,许多老革命家都在此运筹帷幄,指挥华北抗战。因而武乡被誉为“八路军的故乡”。
为尽可能模拟真实,演出中,“鬼子”身着黄色军装,头戴“屁帘帽”。杨磊则在身着军装的同时还蹬一双黑色高筒皮靴,戴着白手套,腰别手枪,手按佩刀。演出枪械也都采用无弹头的电子火药枪,一扣扳机,一股青烟从枪口迅速喷出。结合外场的枪声配音、墙壁上的弹着点爆破效果和中弹者口中和身上的血包,令人难辨真假。就连卖烧饼的路人甲,也在走场时不忘将烤炉上的烧饼来回翻转,情节极为细腻。
但演“鬼子军官”并非杨磊最初的理想。他渴望成为一名话剧演员。大四那年,他在成都观看了濮存昕[微博]主演的话剧《李白》,这让他将濮视为偶像,“他对角色的拿捏太到位,让人觉得他就是李白,李白就是他”。
无论是观众数还是影响力,景区内的情景剧都无法与荧幕上的抗日剧相提并论。尽管如此,专业出身的杨磊还是在演出中力求突破。
语言是他的第一道障碍。一下子要把说了20多年的川音纠正为普通话并非易事,但在杨磊看来又显得迫在眉睫,“人物塑造靠的是台词和肢体,台词不到位,观众就看得很迷糊”。
刚工作的那段时间,他每天都早起读半小时的报纸。两三年下来,总是把“赵娜娜”说成“赵辣辣”的他,终于练成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。如今,若非记者精通四川方言,也很难听出他的口音。
增肥,是他为适应角色所做的另一件事。刚来景区时,体重160斤的杨磊仍感觉撑不起“鬼子军官”的气场。为此他没少吃夜宵,身高不足170公分的他一度增肥至180斤。尽管妻子一直让他减肥,但他依然试图维持170斤的体重,“我并不是好吃,只是觉得需要这个体重”。
2011年一次外景演出,他不慎被尚不熟悉枪械的队友击中。虽然没有弹头,近距离火药的冲击还是让他的右小腿在缝合三针后留下一道疤痕。
更多难以预见的危险来自于观众。《反扫荡》的高潮发生在“鬼子军官”砍杀百姓之时——杨磊在质问谁是八路时,把军刀使劲按在一名百姓的肩膀上,对方则徒手握住刀刃,鲜血直淌。
突然,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或者皮鞋,从三米来高的看台飞入场中,正中杨磊头部。观众间随之爆出“打倒小日本”的呼声——这样的遭遇曾在2012年和2013年连续发生。头部遭击,疼痛不言而喻,但杨磊只能接着演下去。
据八路军文化园工作人员陈凤枝介绍,除了老人因演出而激动落泪之外,游客因观看演出变得愤慨,继而殴打“鬼子军官”和“翻译”的事也时有发生。
杨磊回忆,2012年夏天,《太行游击队》演出结束后,一位女游客与演员一一握手,当走至饰演“鬼子军官”的人面前时,突然给了对方一巴掌。
同样是在当年夏天,两名男游客在谢幕时拽住了杨磊和“翻译官”,五六名游客嚷嚷着要“打汉奸”,幸亏被保安及时拦住,事态才未恶化。
杨磊对此选择逆来顺受:“如果我们演得不逼真,观众也不会扔我们,我想这对自己也是一种肯定吧。”
演“鬼子军官”四年,杨磊穿坏了15双皮靴,磨破了上百双袜子和四套“鬼子”军装。
作为一名演员,两千多场一成不变的角色难免让人乏味。可一旦上了场,他就自动切换到精神饱满的状态。在他看来,自己饰演的只是一个角色,每天面对的却是不同的观众。越是演得顺,越易失去平衡,就仿佛楔入木中的钉子,难以自拔。
“演鬼子军官久了,就很难跳出现在这个人物,感觉演什么都带有这个范。”杨磊说,直到现在他仍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诠释“鬼子军官”这一角色,“剧目是死的,角色是活的;场景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
杨磊介绍,在参演的46名演员中,只有22人是专业出身。作为演出团的团长,他希望用这股认真劲,去感染身边的其他演员,再让演员去打动观众。
从业后,杨磊曾完整地看过电影《喜剧之王》。片中周星驰饰演的伊天仇为追求演艺事业所经历的坎坷让他落泪。他觉得片中的伊天仇就是自己和那些漂泊在北京和横店的朋友,“我的朋友可能比伊天仇还惨,一个演员想得到导演的认可,太难了。”
如今杨磊已是一个16个月女童的父亲,家庭的责任让他放弃了一度想要外出寻梦的想法。何况,他的演出已得到了观众的认可。走在武乡当地,他偶尔也会被路人认出。
对于将来如何向女儿解释自己以饰演“鬼子军官”为生,杨磊迟疑了一下:“还是要换个形式来讲。”
在众多“鬼子”当中,太原小伙刘川饰演的“鬼子”戏份仅次于杨磊。
作为剧中唯一一名特技演员,刘川要驾着摩托车以翘前轮的方式从两名“游击队员”中间掠过,紧跟着冲上一段斜坡,飞过一堵两米来高的土墙。而后“栽”入院中,炸弹从他身边爆炸,给观众形成“鬼子车毁人亡”的视觉。
虽然戏份出众,“鬼子”刘川还是一心想演“八路”。
30岁的刘川是八路军后裔。在他的童年,曾在河北作为八路军参与抗日的姥爷时常给他讲些抗战故事。加之对《亮剑》、《民兵葛二蛋》这样的抗战剧的热爱,他在2011年11月投奔八路军文化园,试图出演一名“八路”。
在这之前,刘川是摩托车厂商的签约车手,一年到头跟随厂商各地来回跑促销。每到一地,他就要通过特技向消费者展示车辆性能。他最拿手的动作是翘头原地转圈。走乡串镇的日子过了两年,他想要安定下来,这才“投奔八路”。
可等一穿上戏服,导演的一句“这是演鬼子的料”顿时让他凌乱:“我想演八路,怎么成了鬼子。”
的确,刘川偏瘦的体形套上鬼子的黄军装,戴上“屁帘帽”,再给鼻下画上一抹黑胡,顿时被塑造成一个活脱脱的。更何况,要发挥自己的摩托车特技,也只有“鬼子”可选。
虽然最终接受了“鬼子”这个角色,但刘川始终对自己向往的“八路”角色念念不忘。他先是私下跟着一位演“八路”的前辈学动作,而后在《太行游击队》中演了半年的“八路营长”。
但这半年,对拥有“八路情结”的刘川来说太过短暂。
很长一段时间,对于自己在景区所饰演“鬼子”一事,刘川都不知如何向家人和朋友启齿。
他的顾虑不无道理。曾有一位19岁小伙在剧团演“鬼子”,才干了两三天,他的父母就从老家赶到武乡,将他强行领走,“咱们什么都能演,就是不能演日本人”。
时间一长,刘川也想通了:“这是我的工作,就算是乞丐,也要把它演好。”当他把实情告诉家人,父亲在支持之余还是说了一句“演什么不好,演个鬼子!”
而他当八路军出身的姥爷,至今也不知道外孙以在红色景区扮演“鬼子”为生。
在剧团里,演员们没有特定的休息时间,全年除大雨雪或结冰天气,情景剧演出都要进行。2013年11月,《反扫荡》看台上只来了一位50多岁的观众,46位演员就为他一人演了一出戏。演出结束,全体演员鞠躬、谢幕,一切照旧。
类似的场景在今年清明小长假后的首个工作日再度发生。4月7日下午,看台上只来了一家三口,全团就为他们送上了这段约25分钟的剧情。
如今,刘川也在景区出演了两千多场,骑坏了三台摩托车。演出一多,就难免发生意外。在一次排练中,他驾驶的摩托车飞得过猛,越过了本应作为落地缓冲的木制斜坡,直接摔在水泥地上,摩托车压住了左腿膝盖,索性并未伤及骨头,仅造成了韧带损伤。
紧急状况也可能在演出中发生。刘川在2013年夏赶上一次中暑,昏昏沉沉之际,他仍要驾驶摩托车在场内疾驰,待与他搭戏的“八路”从车轮前滚过,再飞车过墙。他在驾车冲上跳板的一瞬设想了种种可能,要么飞得过猛撞墙,要么飞不过去摔下来。幸运的是,飞墙而过的摩托车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。在刘川看来,这是数千次飞跃带给他的熟练。
曾一度想要出演“八路”的刘川,如今正感觉自己塑造的“鬼子”形象已进入巅峰状态,但他仍试图更加专注。他甚至为这一角色蓄起了八字胡:“这是有必要的,因为精神松懈,会导致整场状态不佳。”